从臭名昭著到邪典经典:探究《艳郎》背后的秘密

最后一幕中,诺米最好的朋友莫莉(吉娜·里维拉,左)遭受的残忍伤害打破了人们对歌郎的看法

这里是文穴的翻译局,今日分享的是BBC电影频道作者休·蒙哥马利(Hugh Montgomery)的文章,由Anna为大家翻译,仅供学习分享。

这可能是电影史上最伟大的证明之一。2015年,在洛杉矶好莱坞的永远公墓举行的《艳郎》周年放映会上,女演员伊丽莎白·伯克利惊喜亮相。在介绍这部电影时,她获得了成千上万的粉丝的喝彩——这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她20年前因表演而受到的不应有的诋毁。夜晚拍摄的镜头使《你不是诺米》(You Don t Nomi)一举成名,这是一部纪录片,关于曾经臭名昭著的电影《艳郎》,而它的爆火也使得伯克利得到了她应有的回报,同时《艳郎》也从俗气的好莱坞电影一跃跻身于令人崇拜的经典之作。

译者注:1995年上映的保罗·维霍温的《艳郎》受到了评论家和观众的嘲笑。《你不是诺米》追溯了这部电影从臭名昭著的失败之作到邪典经典,甚至可以称为是杰作的救赎之旅。

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有着花哨情节的希区柯克式色情惊悚片《本能》,在票房大卖后,其导演保罗·维霍温和编剧乔·埃斯特哈斯才能够自由发挥制作下一部电影,这部电影的形式甚至将《本能》都映衬的相对严肃。这部电影就是《艳郎》,它讲述了在拉斯维加斯发生的脱衣舞娘之间相互中伤的故事,作为第一部在大众市场广为发行的影片,它以NC-17级影片取代了1990年旧的“X”级影片,因此备受争议。

译者注:希区柯克式悬疑片是导演希区柯克的电影拍摄手法,以绝大多数以人的紧张、焦虑、窥探、恐惧等为叙事主题。希区柯克执导的影片最终的目标是展现出人性最深层的恐怖和最异常的思想。

《艳郎》的中心情节围绕着两位拉斯维加斯舞者的竞争展开:克里斯托·康纳斯(吉娜·格尔森,左)和诺米·马龙(伊丽莎白·伯克利,右)

但不幸的是,这种对传统拍摄形式的挑衅并没有转化为票房收入。相反,压倒性的恶意评论扑面而来,这正体现出了这场商业表演是灾难性的。在预算为4500万美元的情况下,该片在美国只获得了略高于2000万美元的票房,在全球总计获得了3700万美元的票房。

刚上映的时候,似乎没人知道这部电影是如何拍出来的:影片中除了有着可以预见到的大量镜头,还有饰演主角诺米·马龙的伯克利歇斯底里的表演,通过布景和服装把罪恶之城的庸俗体现到了极限;混乱且过度活跃的场景不断出现;电影中出现的一段刺耳而粗鲁的对话尤为经典,对话的高潮是诺米和她的死对头克里斯托·康纳斯(Cristal Connors,[吉娜·格尔森(Gina Gershon)饰]之间的对话,内容关于他们童年时都爱吃的「狗食」(对于外人来说就是狗粮)。

译者注:Camp译作「坎普」是电影理论中的一个概念:它意味着华丽的、流动的、情感的、风格的和趣味的,而不是品牌的、标签的、寡淡的、机械的、无聊的。

然而,在人们能找到一种享受它的方式之前没多久,的珍妮特·马斯林(Janet Maslin)在对这部电影的大肆抨击中说到,维霍温和埃斯特哈斯创造的是「一个短暂的『坎普』经典」,让人们对电影中的灾难产生出一种兴奋的气息,这也就是它真实的样子——夸张的场面配着尽人皆知的俏皮话,使这部电影被称作一部华丽且无意中拍出的烂片。

“第一次看的时候,你的心脏开始狂跳,你会有一种兴奋的感觉,好像在问「这是怎么制作出来的?」”——杰弗里·麦克海尔

电影公司米高梅(MGM)也迅速利用了这种「笑话」一样的形式。不到一年后,在1996年, 他们在美国影院将《艳郎》作为「影」重新发行,接着在2004年推出了「VIP版」DVD,其中包括一个「给艳郎放胸贴」游戏, 编剧兼超级粉丝大卫·施马德(David Schmader)发表了嘲讽的评论,他因在美国主持放映喜剧影片「注释」的节目而闻名。然而,这部电影令人讶异的死后重生,最重要的因素或许是它被扮装团体所接受并推崇,扮装皇后主持的节目一直到今天仍在延续放映。

译者注:扮装皇后(drag queen):通常是通过穿着女性化服饰扮装成女性的男性。

但近年来,事情再次发生了转变: 这是对这部电影值得获得讽刺安慰奖这一观念的反击。相反,一系列的评论将《艳郎》重新评价为一部严肃的作品,其中最重要的观点是加拿大评论家亚当·纳曼在2014年出版的书《其实并不差劲:从『艳郎』到『你不是诺米』》后者在去年的伦敦电影节上首映,是杰弗里·麦克海尔首次执导的作品,他回想起第一次看到它是在DVD发行十年之后。「我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并且(在我的电影中)很多演员都有过类似的经历,这种经历带来的感受让人的心开始怦怦直跳,你会有一种’这是怎么拍出来的?’的兴奋感。」不过,他的电影可以算作是对《艳郎》留下的不朽的文化遗产进行一个相对冷静的探究,其中涵盖了各种不同的观点(包括纳曼的观点),并且这部电影也被视为保罗·维霍温(Paul Verhoeven)全部作品的一部分。

《星际飞船士兵》是维霍温拍摄的其他美国影片之一,这些影片是对这个国家腐朽的社会政治景观的影射

随着时间的推移,制片人兼记者凯瑟琳·布雷(Catherine Bray)也开始认真对待这部电影。「你看的次数越多,你就越意识到这一切是多么有意。这听起来很疯狂,但这是一部值得重复观看的电影。」

那是什么意思呢?事后看来,了解了维霍温的职业背景后,不把《艳郎》解读为一种讽刺是极其困难的。毕竟,在那个阶段,这位荷兰电影制作人正处于他好莱坞的鼎盛时期,他用爆米花电影来批判他的祖国的社会政治景观:《机械战警》(Robocop)对执法部门和企业霸权进行了抨击,《星舰骑兵》(Starship Troopers)则以《大臭虫》(big bug)电影的名义,对该国心血来潮倡导的法西斯主义和沙文主义的外交政策进行了尖刻的指责。

电影中吸引人的不止有艳郎们佩戴了多少的莱茵石,更吸引人的是对失去人性的世界的描写,诺米和克里斯托之间的一段经典的对话体现了他们极端消费的资本主义世界观:「你是个,亲爱的。」「不,我不是!」「我们都是,我们拿现金,兑现支票,给他们展示他们想看的东西。」

《艳郎》并没有立即被理解为一种讽刺,这一事实说明了电影批评中暗含的、可能是男权主义的偏见,例如电影制作出的男高音形象应该如何得到智力上的尊重——纳曼似乎从《你不是诺米》中得到了一些看法,他指出「维霍温被大多数人认为是美国讽刺作家和社会评论家,只是因为他的电影的主要内容是暴力…(然而)他拍的电影有一种更明显的性质感,突然之间,人们不再将他看作是一个讽刺作家或评论员……他们只是说’真是个变态’。」

“《艳郎》的表演非常率真,而且剧本也写的非常诚实、坦率。”——雅克·里韦特(Jacques Rivette)

当然,在另一个更真实的层面上,它也起到了讽刺的作用:作为对娱乐界以及荧幕内外所存在的粗俗和剥削的讽刺。当谈到自我参照主义时,也不必闭口不谈:“这是对好莱坞的讽刺,但它也是对好莱坞这种讽刺的讽刺。”布雷说。在看这部电影的过程中,你能体会到一种身在镜子大厅的效果。

基于这一点,那些彻头彻尾的对《艳郎》持怀疑态度的人和「坎普」电影的欣赏者可能会对那些更严肃的《艳郎》迷们翻白眼,并告诉他们,他们就像当诺米·马龙坚持自己是舞者而不是脱衣舞娘时那样过于认真了。但是对于《艳郎》的争论,诺曼给出了完美的调剂,他经常提及这部电影称其在电影类别中应该算作是一个「屎中杰作」(在《你不是诺米》中作为框架手段使用):既糟糕又才华横溢,用在这部电影中并不矛盾。

凯尔·麦克拉克伦(Kyle Maclachlan)饰演的扎克(Zack)是影片中众多蔑视女性的男人之一

事实上,《艳郎》现在被看作是一种对二元对立的挑战,这反映在英国电影协会(British Film Institute)的年度LGBTQ的闪光节上,该节日原本计划在3月纪念电影上映的第25周年,但由于目前的冠状病毒情况而取消。欢庆之夜是迎合了那些将其视为垃圾、艺术或两者皆有而享受的人,先是观看了麦克海尔的反思文章,然后是观看引起一片哗然的「阴影」电影,由扮装表演者克里斯·韦勒主持,又名「婴儿跛脚」,在镜头前展现了有各种各样的问答反应,还有游戏和无声的动作。

再度看来,你感知到的那个主要的视角已经改变了:在当前的状况下,这部电影中最有力的东西既不是「坎普」,也不是讽刺,而是给那些令人作呕的东西赋予正直的形象以及在娱乐产业中反映出的严重厌女情结。或者更确切地说,如果说这部电影看似有些精神错乱,但是它对病态文化的描绘却是反映的相当准确。已故的法国新浪潮导演雅克·里韦特(Jacques Rivette)在1998年就有大概这样的想法,他在赞扬《艳郎》时指出:「这部电影非常真诚,剧本也非常诚实、坦率。」

当涉及到性别关系时,这种诚实是最可怕的。很难想象还有哪部主流电影能如此毫不畏惧地描绘出对女性的系统和剥削。女性的躯体被频繁控制、扇耳光、嘘嘘、辱骂或人身攻击。每个男人,从诺米最初的雇主和扭曲的父亲形象,脱衣舞俱乐部经理艾尔(罗伯特·戴维饰),到她的两个爱人——舞者詹姆斯(格伦·普卢默饰)和贪婪的「娱乐导演」扎克(凯尔·麦克拉克兰饰),都对女人表示完全的蔑视。事实上,决定了这部电影的那句话并非出自女主角之口,而是出自脱衣舞俱乐部的赌客之口:「在美国,每个人都是妇科医生。」

“你不能批评伊丽莎白·伯克利的表演不现实。因为这是一幅流行艺术的讽刺画。”——凯瑟琳·布雷

这句话,在电影的讽刺性解读中,似乎是为了引起震惊的笑声而设计的——同样讽刺的是,一个傲慢的导演要求诺米在试镜的中间用冰摩擦她的来让她的变硬。

当然,最令人震惊的是,这种时刻绝对没有任何荒谬或夸张之处。从总统选举前的「抓」录音到现在已经四年了,从开始与哈维·韦恩斯坦(Harvey Weinstein)迟来的算账到现在已经三年了,西方权势集团核心中粗鄙、残忍的厌女症如今已经公开化,甚至证据在不断涌现。

当然,很多人都知道这种行为;它只是在一种「不问不说」政策下进行的,并没有受到多大的主流挑战。就在上周,评论家大卫·罗斯(David Roth)在《纽约客》(the New Yorker)上发表了一篇关于维霍温的《星舰骑兵》的出色文章,他写道,「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堕落、衰落、制度暴力和恶劣品味猖獗,美国人的生活被困在保罗·维霍温(Paul Verhoeven)的电影世界里,这一点已经很清楚了。」他指出了反乌托邦的《星舰骑兵》、《机械战警》以及导演菲利普·K·迪克(Philip K Dick)改编的《全面回忆》(Total Recall)是如何改变美国人的生活的。然而,更直截了当的是,《艳郎》做到了,将人们困在了美国生活中,没有远见,不如那些稀少的实话实说者。

当然,不管它的真相有多明显,这部电影在很大程度上是一部关于厌女的电影,还是一部厌女主义的电影,都没太大区别。毕竟,这是一部由两个几乎不受剥削制度的影响的中年男人制作的电影,这部电影可以说是在批判:尤其是埃斯特哈斯的简历中满是这样的剧本,比如假设自己有着至高无上权力的男性幻想电影《闪舞》,以及继《本能》后的色情惊悚片《银条》,他们的目标似乎是将它们的女性角色刻画的更刻板乏味。

乔·埃斯特哈斯和保罗·维霍温的上一部电影《本能》大获成功,使他们可以自由制作《艳郎》

然后是关于《本能》本身:它是埃斯特哈斯和维霍温的第一次合作,与另一部电影被同时称为色情片和讽刺片。它出现的最严重的问题,将它的名声带到了最臭名昭著的时刻,由莎朗·斯通扮演的角色在警察审讯时不断的交叉和松开双腿。《你不是诺米》中重新提及了这次冒犯,斯通不断重复着这个令人不安的指控,指控的内容是她被维霍温骗着没有穿内衣进行拍摄,她说维霍温在拍摄场景时向她保证「我们什么都不会看到」。

在所有围绕《艳郎》的争论中,最具争议的一幕莫过于影片快结束时的一幕:诺米的朋友莫莉(吉娜·拉维拉饰)被一名著名摇滚明星。这一幕似乎是无中生有——它发生在一个庆祝诺米作为主舞在首演之夜获胜的派对上,而犯之前被设定为莫莉的俗气而无害的名人迷恋对象。有些人会说,这不仅是意料之外的,而且是无法理解的。再加上影片中的唯一且重要的有色人种女性被虐待的事实,让人们不难理解为什么这个场景会成为影片中最具杀伤力的评价的来源,而被也是白人女主角最终演变成复仇天使的催化剂。麦克海尔直白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这是很彻底的冒犯。我觉得没必要……(维霍温)用对莫莉的残忍来让诺米找到自己,我觉得这很恶心。」

对伊丽莎白·伯克利所扮演的角色的憎恨——一个急躁的,几乎精神错乱的角色——实际上是一种赞美——保罗·维霍温

另一方面,你可能会说,这一场景令人颠覆的野蛮性成就了这部电影的关键一刻。布雷说:“我认为这是使它成为一部严肃电影的原因之一。如果你在描述拉斯维加斯时,受限于著名明星和他周围的人的力量,并假装童话中描绘的景象都是真实的,这也就是与韦恩斯坦兄弟所处的世界互相勾结。”——而维霍温说:“这持续发生着,可能就发生在你旁边屋子里举行的迷人派对中。”

不管你对这一场景的感受如何,它都坚决地拒绝了把艳郎作为一项娱乐活动的消费。大卫·施马德曾经在他的「注释」节目的放映中跳过这一场景,BFI在随后取消的「阴影」电影放映之前向我确认,他们也会删掉这一场景。他们说:「电影节主办方和韦勒都觉得这与电影节的精神不相符,也不符合我们想通过这个活动来庆祝的东西。」他们还补充说:「我们不会假装这个场景不存在。」(韦勒)将把丢失的场景放在背景中,并解释它不适合在这次活动中出现。

这种删减在某种程度上似乎是合理的,但这种将《艳郎》看作喜剧合集的做法也确实值得质疑。把一部电影捏成你想看的样子,而不是真正拍成的样子,这样做有多合理?

和《艳郎》屏幕上发生的事情一样令人不安的是这部电影给伯克利带来的后果。说得委婉点,作为一名演员,伯克利是有限的,「她只有两种情绪:热辣和烦恼,」《娱乐周刊》的欧文·格莱伯曼嘲笑道。而马斯林形容她「张着嘴,空着眼睛,就像一个充气的派对娃娃」。这种个人的嘲笑让这位23岁的女演员的事业在真正开始之前就陷入了低谷,直到2013年在《与星共舞》(Dancing with the Stars)中的亮相,才成为了她最新的最引人注目的银幕成就。

除了对一位年轻女子的无理猥亵,更悲剧的是,这些评判明显是错误的。伯克利给出了能够重返舞台的要义:绝对独特,充满混乱的电力,这比无数获得奥斯卡提名的尽责表演更重要。它得益于一名年轻艺人在舞台上竭尽全力的表演所带来的超真实性。但是以外,这是一个令人兴奋地超现实主义和粗糙的表演,手势和表情的夸张的不人道的水平——不管她是面露贪婪的吃一个汉堡,或者借着水上摩托车引擎的力量在游泳池,或用放射性的目光敌视克里斯特。「你不能批评表演不现实,」布雷说。这就像看着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的作品,然后说‘这些色彩并不真实。这是一幅流行艺术的漫画。

相比之下,格尔森则是一个潇洒而放松的形象,具备贝蒂·戴维斯(Bette Davis)所要求的那种昂首阔胸的气质——但真正让人着迷的是伯克利,她同样体现了影片的核心。她饰演的诺米是一个似乎把自己商品化的角色,通过在任何时候都用大写字母来表现自己,以达到虚假的效果。事实上,事后看来,伯克利的表演过于做作、不真诚、过于真诚的特质,似乎预示着真人秀明星的时代的来临,以及他们对「真实」情感的卡通化的模拟。

维霍温对伯克利的表演一直很欣赏,当时他告诉《洛杉矶时报》:观众们对她所饰演的这个急躁、近乎精神病的角色的憎恨实际上是一种赞美。然而,让一个年轻的演员处于一种被厌恶的女性的羞辱之中,这或许是意料之中的,这也是作为美好未来的「附加品」,但这种状况,无论结果如何,都是值得质疑的。当然,存在于伯克利的命运中的苦涩,会将电影的韵味杂糅的更加浓郁,甚至与伯克利成为一个整体。

「我认为我们仍然在谈论女主角,因为我们还没有完成……我认为我们还没有弄清楚电影的意义。」米洛特斯在《你不是诺米》(You not Nomi)一开始就这样说,我们肯定不太可能很快就搞定它。

如果说《艳郎》已经在想象的批判中游历过一圈了,从尴尬的失败到经典「坎普」电影,或称之为「狗屎杰作」再到现在能作为炙手可热的文化展览,它就好像是一个任性且不稳定的文本,足以继续蔑视任何公认的智慧。就像我们可能永远也弄不清楚一样,我们也可能找不到一个理想的观看方式。用扮装皇后来支撑着它的存在意义,或者惊恐地双手捂着嘴:这些都不够。在这种狂野、千变万化的前后矛盾中所拥有感受,也是一种至关重要的电影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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